——电影《阮玲玉》中的部分意象分析
电影《阮玲玉》用了一种比较复杂的陈述手法,将阮玲玉生前演的一些影片和后人的采访了解、演员的理解交流相结合,用一个三维立体的角度将传奇女性阮玲玉短暂如花的人生呈现。主角张曼玉认为阮玲玉是“骚到骨子里”,她很好的诠释了阮玲玉的妩媚、妖娆、美好,以及银屏之后的阮玲玉的柔弱、感伤、凝望;导演更是细腻的把握了一些细节,让一些局部画面、固定意象重复出现,加深了影片的内涵。让人细细品来,越来越觉得有深度有味道。
影片中,楼梯总共出现了四五次,给人印象深刻有两次。楼梯,层层相递,实则表现了一种趋势,一种抉择,象征着一种桥梁,通向某一方的桥梁。楼梯第一次出现,是在阮玲玉演戏回来与张达民见面的时候。阮玲玉眼里带笑地从楼上走到张达民的身边,送给他戒指。戴戒指这个画面让人难忘:为什么会是阮玲玉买戒指给张?为什么这枚戒指戴不上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正好适合右手无名指?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当时的张家已经衰落了,阮玲玉从楼上走下来,是不是象征着她愿意从受人追捧的大明星的位置上走下来,放低身份,和张有一段真正的婚姻,为其生儿育女?这时的阮玲玉不是那个可以演绎各种角色的大明星,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家庭,渴望被爱被关怀的女人。第二次让人难忘的楼梯情节是在阮玲玉和唐季珊说张达民愿意和她分居的事情,阮站在在前,唐在后。后来蔡楚生出现了,站在楼梯的上部位置邀请阮玲玉来当她的女主角。就在阮玲玉和蔡楚生说话的时候,唐季珊走了。阮玲玉后来向上走了几步,又回头向下走了一下,最后站在中间,凝望窗外。这一幕可以说明阮的一种犹豫摇摆:是不断地进行角色转变,成为比蝴蝶还红的明星,还是选择成为唐季珊的花瓶?那时她和蔡楚生还不熟,所以尚不敢说这一幕暗示了阮玲玉之后在他们二者之间的情感选择。但是阮玲玉和蔡楚生初次见面拍照时的那个对视很让人难忘,就像于千万人中,于千万年间的那种相遇一样:相见淡然,对视一笑。而后,阮玲玉遭受张达民控诉的时候,也是问蔡楚生而不是唐季珊:你愿不愿意带我走?到香港去,结了婚再回来?
镜子在影片中前前后后出现了六次,镜子实则给人提供了自我审视的界面。镜子第一次出现是阮玲玉在饰演《故都春梦》中的小老婆时,她对着镜子看自己,满是欣喜满意的表情,后来还拿花来和自己比。其实不用比,因为那时她的容颜比花还要艳丽明媚。之后的一幕,是她在和陈燕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正对镜画眉,有点孤傲的说:“我在哈尔滨画条眉毛要两个小时”。从此可见,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阮玲玉都是骄傲的,因为她有如花美貌,有大牌资本。镜子还有一次出现,是在阮玲玉和张达民逃难到香港,张达民在房间里对阮玲玉撒娇:“那你控制我啊!”,遭到阮玲玉不耐烦的拒绝后,张达民走到镜子面前,对着镜子哈了口气,拿手指在上面画。这个细节,张达民的顽童像尽现,模糊了镜子,是不是也避免了面对现实,避免了自我审视和承担责任?这让人想起张达民的饰演者和导演的那段对话:张达民真的是没救了,做事不考虑后果的。这和他家庭有关系,但是自身也有关系。的确,做事不考虑后果,所以后面恩将仇报,以德报怨,作出将阮玲玉逼上死路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了。镜子还有一次出现是在阮玲玉和蔡楚生探讨《新女性》原型的悲惨遭遇后。阮玲玉在她与唐季珊家里,也像蔡楚生那样蹲着。她蹲在梳妆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后人在拍摄这部影片时采访了一个当事人,他说到:阮玲玉后来了解到唐季珊的为人,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木已成舟。不过她对这种生活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不理想。是的,满意,所以她笑了,纵使蹲下来,忍受一点委屈,但是她还是有美好容貌,还是有人欣赏,不像《新女性》中的原型那么具有悲剧性,所以她笑了。镜子最后两次出现,是妇女节前一天阮玲玉在镜子面前翻看账本的时候,当时唐季珊问她后天出庭的时候穿什么衣服,还说他们要做一对高贵的奸夫淫妇,阮玲玉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看镜子。“没有结婚,就算告赢了张达民也还是奸夫淫妇”。结婚,在阮玲玉的骨子里,她还是有惶恐,她需要婚姻之实来帮助她克服这种惶恐。所以她在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没有让唐季珊抱进来,而是说:“等到结婚的时候”。她真的很期盼婚姻来帮她抵挡内心的柔弱。但是,张达民不想给,唐季珊不愿给,蔡楚生不敢给。镜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阮玲玉决定自杀的时候,她在梳妆台边写遗书,安静的吃下那碗放着过量安眠药的粥。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镜子。她是不敢还是不愿?“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真的是人言压迫死了阮玲玉吗?她是在逃避,逃避她不想面对的一切,逃避这不给于她面对的勇气的世界。因为在她看来唯一可以救她,给予她新生的蔡楚生也没有能够带她走,而只是闷闷的一句:我在这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窗户的存在,使得窗里窗外,有不同的景致,就像内里与外在,有不一样的表达一样。在影片中,窗户一共出现了八次。第一次出现是在阮玲玉演戏回家的时候,她透过窗户看小玉天真烂漫的笑,看母亲的忙碌。窗户之外,她一个人独自承受着工作的挑战,竞争的压力。窗户里,是她挚爱的母亲河非亲生胜似亲生的女儿,却没有她视为寄托的张达民。还有次是张达民突然闯进她家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窗;还有一次是在和蔡楚生讨论《新女性》原型是被校报记者逼迫致死的时候,窗户镜头一闪而过;还有次是在遭受控诉的时候,阮玲玉去张达民的住处找他,说话之前先看了一眼窗外,这次的对话中,张达民打碎了摆在桌子上的玻璃。玻璃,本来应该是镶嵌在窗子上的。张达民将其打碎,将他与阮玲玉最后的那点感情打碎,几乎歇斯底里的吼道:“可是我还爱啊”,是的,张达民还爱,但是有这样对待自己的爱人的吗?人言可畏,人言可畏,透过那窗,是外面的世界,外面的流言蜚语,压抑死了她。
都说戏如人生,阮玲玉一生中演绎了那么多的角色,有《故园春梦里》那个敢骂丈夫和大太太的的小妾,有《神女》中抽烟反抗的妓女,有《三个摩登女性》中的革命女性周淑贞,最后还有《新女性》里大声说“我要活”的女人。阮玲玉在演绎这些角色的时候,或多或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否认影子,所以才会入戏这么深,演绎得到位得体。可是作为她自身而言,自始至终,阮玲玉都没有想到要起来反抗,她没有等到妇女节的来临,也没有等到用有声电影来演绎自己的时候,纵使有那一个比一个大的“我要活,我要活!”又能怎么样?文字终究没有语言声音来得有力量。吴永刚对着阮玲玉的遗体说:起来抽烟吧,起来喝酒吧,哪怕只是一种姿态。可是,阮玲玉这种逞强的姿态都不愿意做,因为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自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