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华陶瓷车间，喷釉也是尘肺病高危工序之一，作业工人不得不戴上口罩防护。
职业卫生事件
“如果不是自己去检查，还不知道肺上出了毛病”，43岁的房康杰说，房是佛山乐华陶瓷洁具有限公司(简称“乐华陶瓷”)高明分厂员工。和房康杰一样，今年10月开始，乐华陶瓷在佛山的2200多名员工中的200多人肺部经查出现问题，10多人已被确诊为尘肺病。
这起“职业卫生事件”(政府部门的定性)发生后，顺德区和乐从镇政府、企业分别成立事件处理领导小组，乐华陶瓷公司更出资1500万设立企业职工职业病专项基金，针对尘肺病的诊断及后续赔付已展开。
乐华陶瓷的这起事件也引发社会关注，特别是陶瓷行业如何保障触尘工人的职业健康，引发各界反思。
自行体检
10多例尘肺病人获赔并离职后，工人自行体检的做法，在乐华陶瓷在高明和顺德的几个分厂蔓延开来。
2010年10月中旬，一条并不确切的消息在乐华陶瓷位于佛山的几个厂区内传播。该厂(高明分厂)出现了10多例尘肺病人，公司已对这些工人进行了高出法律法规规定的赔偿额度20%-30%的高额赔付。获赔后，不少工人也已离职。
乐华陶瓷主要生产箭牌陶瓷卫生洁具等产品，除顺德乐从总部外，还在高明、韶关、江西景德镇和山东德州建有生产基地，在业内极具影响力。
这个消息传到房康杰耳朵里，是在10月17日下午。他和妻子许先容都是乐华陶瓷高明分厂的注浆工。尘肺病被视为陶瓷行业的高发职业病之一，他俩对尘肺病多少有所了解。他们知道，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在陶瓷行业长期工作的工人，患尘肺病的可能性很大。
房康杰是四川广安市岳池县鱼峰乡人，1999年12月份和妻子许先容进入顺德乐华陶瓷厂。2003年乐华陶瓷高明分厂筹建，两人以元老身份调入高明。11年来，他们一直在陶瓷厂注浆一线讨生活。
如今听说同厂工友得了尘肺病，房康杰才意识到，从去年开始，自己干活开始有点力不从心。妻子许先容也有这种感觉，“经常呼吸困难，胸闷、咳嗽、但没有痰”。
来自重庆潼南的农民工邓泽万与房康杰同一车间，他和妻子蒋红梅分别于1995年和1997年进入乐华陶瓷。几乎与房康杰夫妇同时，他们也开始怀疑自己得了病。
10月18日上午，房康杰、许先容、邓泽万和同一车间的8名工人请假到高明人民医院体检。
随后，工人自行体检的做法，在乐华陶瓷在高明和顺德的几个分厂蔓延开来。10月19日和20日达到高峰。乐华陶瓷人力资源总监张绪锦回忆，“每天有几十个几百个工人不上班，都去体检了”。
10月19日，房康杰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这让他“悬着的心更加恐慌”。报告显示，他的房双侧肺纹理紊乱，双肺见小结节阴影，双上肺见条索状阴影。医生说，这正是尘肺病的症状。
房康杰的妻子许先容、邓泽万夫妻俩等一同体检的8个人也被检出相似问题，肺部或纹理紊乱，或可见阴影，或纹理增粗。
10月20日以后，房康杰等将体检情况上报给了公司人力资源部，事件引起了公司重视，肺部出现异常的部分员工开始停工休息。11月4日，乐华陶瓷公司组织总部及高明厂区员工到顺德疾控中心复查。
记者从乐从镇政府及乐华陶瓷公司获悉，截至目前，乐华陶瓷有超过200名员工肺部出现异常，根据顺德疾控中心的建议，这些工人将在今年12月31日之前再次复查。
工人诉求
10月中旬之前公司通过“私了”解决了10多个肺部异常工人的问题，“他们赔了10多万到20万，我们要求这么多不过分吧”。
来自重庆铜梁县的外来工蒋显强先后被乐华陶瓷派往高明和江西景德镇基地。他在今年10月中旬在景德镇当地医院检查出肺部异常后，被公司调回总部。
“10月20日，我回到总部后，自己去顺德疾控中心做了检查，11月16日又去了广州职业病院检查，多次体检发现双肺少量小结节阴影”，36岁的蒋显强说，现在还需要到职业病防治所最终确诊，“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心情一直不好”。
记者调查获悉，目前乐华陶瓷在佛山共有2200多名员工，以重庆、四川、广西和河南籍农民工为主。“重庆、四川人占到百分之八十，佛山有数万重庆人在陶瓷厂打工，”蒋显强说，在老家重庆铜梁县“铜梁陶工”已是一个劳务品牌。2009年春节后，就有3000名铜梁陶工对口输入乐华公司各个生产基地，乐华公司总经理谢岳荣曾高度评价铜梁陶工吃苦耐劳，是企业的宝贵财富。
陶工也是铜梁外出公务人员中收入最高的一个群体。据房康杰和邓泽万介绍，每生产一个合格产品，陶工可赚取10到12元。一对熟练工夫妻，每月可领到七八千块工资。这个工资水平，对来自西部贫困地区的外来工而言，有极强的吸引力。
而自10月下旬200多名工人被检查出肺部异常以来，乐华陶瓷将这些分散在不同厂区的工人集中到乐从总部，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是注浆工人。“工厂的车间是封闭的，温度要保持30℃左右，一直和陶土粉尘接触，特别是在使用滑石粉的时候粉尘飞得到处都是”，蒋显强说，此前工厂工人上班期间连口罩都没有，最近一两年公司才引起重视并配备了口罩。
11月28日，记者在乐华陶瓷顺德总部的一个集体宿舍看到，大部分肺部出现异常、等待再次复查的工人等待着公司尽快处理解决。等待中的工人也向记者提到了赔偿问题，有人明确表示，10月中旬之前公司通过“私了”解决了10多个肺部异常工人的问题，“他们赔了10多万到20万，我们要求这么多不过分吧”。
连锁反应
“现在回头看，公司把工人的胃口吊起来了，工人把以前的‘私’了当做一种标准”，10月中旬的“私了”方式，被乐华陶瓷人力资源总监张绪锦认为是引发工人大规模自行体检的导火索。
在乐华陶瓷公司看来，诱发这批未确诊为职业病的工人的以上解决想法的，正是10月中旬高额“私了”的先例。乐华陶瓷总经办主任霍志标介绍，此次事件发生之前，公司共查出12个尘肺病确诊工人，15个肺部异常工人，“全部都‘私了’了”。
记者获悉，除了12个确诊的尘肺病工人获得高额赔偿外，15名异常工人也得到了15万至23万不等的赔偿。霍志标介绍，公司领导层此前已被此事搞得焦头烂额，当时“私了”是考虑到工人的利益，“我们确实出于人道主义，尽量人性化一些，如果走正常的法律程序，时间太慢，工人们也拖不起，还会引发不稳定因素”。
而最具有争议的是15名肺部异常的工人处理方式。具体负责和工人商谈解决此事的霍志标称，“也是出于人性化的考虑，用钱买平安”。
乐华陶瓷人力资源总监张绪锦一直反对“私了”，对“私了”的方式也颇有意见，“现在回头看，公司把工人的胃口吊起来了，工人把以前的‘私’了当做一种标准”。坚持认为应该走正当途径解决的张绪锦说，当时相关赔偿协议送给他的时候已经签好了，他也没有办法了。
而10月中旬的“私了”方式，也被张绪锦认为是引发工人大规模自行体检的导火索“现在有200多人，如果按照之前的标准赔偿，公司就会垮掉”。
于是，当200多工人被查出肺部异常，乐华陶瓷不再希望“私了”，而开始希望政府职能部门介入，通过正当合法的途径解决问题。
记者获悉，乐华陶瓷公司从1994年成立，至2007年年底、2008年年初才组织员工体检。工人称体检报告，公司并没有派发给他们，公司对此解释为除了确诊的12个尘肺病和15个异常工人，其他人没有问题。
据悉，按照职业病防治法的相关规定，公司每年必须组织员工体检，并为其购买工伤保险，但乐华陶瓷公司并没有这样做。张绪锦解释，主要是以前法律不健全，公司相关管理不规范，员工流动性大，体检制度和部分员工的工伤保险购买都不算很到位。
负责到底
乐华陶瓷公开的解决办法中，将员工分为四类，针对每类型员工，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我们的想法就是对工人负责到底，负责一辈子”。
11月29日下午3时，顺德区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局、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区卫生监督所、乐从镇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局等政府职能部门负责人，乐华陶瓷公司负责人以及200多名肺部异常员工参加的健康问题处理大会在乐华陶瓷总部召开。
顺德区疾控中心负责人对乐华陶瓷公司近几年的职业病诊断情况以及此次事件的处理意见做了说明，并向公司员工释疑。更重要的是，张绪锦在会上公布了公司对此次事件的处理办法。
公开的解决办法中，公司将员工分了四类，针对每类型员工，公司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
记者获悉，第一类员工为达到职业病尘肺一期或以上标准，以及诊断为其他法定职业病的，乐华陶瓷将按规定到劳动部门为其办理工伤认定，依法按赔付标准对职业病患者给予足额经济赔偿。
同时，对于体检结果肺部出现阴影、暂时未达到职业病诊断标准尚需观察的员工，乐华陶瓷公司会将其调岗，由公司负责，为其每年体检一次。对这类员工，解决方案中称，如果员工要求尽快处理，公司将按照劳动法相关规定，与其协商离职，并将依据员工工作年限，给予一定的离职补偿金和一次性健康检查费。
张绪锦对该类员工的处理方案解释称，按照劳动法，员工主动提出辞职的，公司可不给予赔偿，但公司解决方案里，还是给了一定补偿金和检查费，“未达到职业病诊断标准而自愿协商离职回家的，若在以后的工作中不再从事粉尘类作业，但在后期体检中被诊断为尘肺病的，公司将依法继续负责，并按工伤认定程序，依法足额支付经济赔偿。”他说，“我们的想法就是对工人负责到底，负责一辈子”。
此外，第三类员工为体检结果无异常、胸肺无明显病变的员工，公司要求在一周内返回原岗位，超过15天仍不回岗上班的，公司将视为自动离职，一切后果自负。
在乐华陶瓷，有许多夫妻档外来员工，有些夫妻双方体检均出现异常，有些一方出现异常，解决方案也明确做出了相关规定。这就是第四类情况。
记者获悉，由乐从镇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局与乐从镇总工会提出、由乐华陶瓷出资1500万设立企业职工职业病专项基金，已于11月30日下午建立，以应对随后的相关赔付。据称，该基金在今后10年内将长期存在，账户资金不得低于1000万元，专款专用，由镇企两级工会监督。
目前，乐华陶瓷投巨资购买的意大利生产设备，也将投放到各个生产基地。“我们已经痛定思痛，亡羊补牢，希望减少此类事件发生”，张绪锦说。
此次事件发生之初，乐从镇政府就已介入。乐华陶瓷对此事件的处理，包括企业职工职业病专项基金这种长效赔偿保障机制的建立，也绝对跟政府部门的介入有关。
“现在估计达不到赔偿标准的那些工人，思想还转变不过来，达到标准那些，法律绝对保护他们”，乐从镇党委委员、镇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局局长陈杰名日前表示，被检出肺部异常的工人可以留在工厂里换岗，继续工作，但工厂会做好相关防护措施；而要回家的工人，按照法律规定定期跟踪检查，以后发现有问题，鉴定出来，一样可以获得赔偿，”但是你现在没有达到标准，法律就很难给你赔偿“。
■ 政府通告
乐华陶瓷洁具有限公司职业卫生事件
乐华陶瓷洁具有限公司职业卫生事件发生后，乐从镇政府高度重视，及时介入了解事件情况，并迅速采取了一系列应对处置措施。现将有关情况通报如下：
10月下旬，乐华公司出现多名员工到顺德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佛山市职业病防治所、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进行职业健康检查，10月28日乐从镇接到乐华公司汇报，多名公司员工在厂区集结，要求厂方作出职业病赔偿。10月29日乐从镇政府与区有关部门对事件起因、经过进行调查。据了解，10月28日前已有少部分工人在厂区聚集，要求厂方对其进行职业病工伤赔偿，厂方为不影响工厂正常秩序，防止事态进一步发展，对20多名员工进行赔偿，赔偿的消息在员工中传递，引致更多的员工要求进行职业病体检。
事件发生后，乐从镇政府高度重视，采取了以下处置措施：
(一)高度重视。立即成立乐从镇乐华陶瓷洁具有限公司职业卫生事件处理工作领导小组，及时将情况汇报上级政府有关部门。
(二)派驻专责工作组到企业。镇卫计局、综治维稳中心、人社局、工会加强沟通、协调，与区有关部门组成工作组入厂进行宣教工作，并与工人进行单独面谈，了解、统计工人有关诉求。
(三)为切实保障企业和劳动者双方的合法权益，建立有效的保障机制，要求乐华公司立即成立职业卫生事件处理领导小组和工作小组，制定对本次职业卫生事件的处理方案和处理流程，依法依规对工人进行赔偿；要求设立由镇、企两级工会共同监督的“企业职工职业病专项基金”(首期1500万元于2010年11月30日前足额缴存至基金账户，“企业职工职业病专项基金”在今后十年内每低于1000万元须于当月内补足1000万元)，基金实行专款专用。
(四)组织安排前期检查出肺部异常的工人于2010年12月3日前进行复查；在今年12月31日前组织安排未体检的接尘作业工人进行职业健康检查。
(五)积极主动为经职业健康检查为疑似尘肺病的工人申请职业病诊断鉴定，经诊断为尘肺病的员工，按规定到劳动部门办理工伤认定，在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门的指导下，依法依规按赔付标准对职业病患者给予足额的经济赔偿。
(六)对未达到尘肺评级标准而肺部确有异常的在职员工，要依法安排健康体检；对已离职的员工要按规定进行定期随访，落实健康体检的费用和适当的补助。日后凡确诊为尘肺病的员工(包括在岗员工和与企业签订离职协议并确保今后不再从事粉尘类作业的离岗员工)，必须进行工伤认定并按法定标准给予经济赔偿。同时要严格执行《劳动合同法》，不能擅自解除肺部有异常工人的劳动合同。
(七)落实对作业场所职业病危害因素检测评价工作，加强日常管理，保证防尘设备正常运转和个人防护用品的正确使用，落实每天对作业场所的除尘、清洁工作。
乐从镇将进一步加强对乐华公司的监督检查，督促其按照顺乐卫〔2010〕1号文工作意见落实有关工作，保障工人合法权益。
乐从镇政府
